老僧初九，住鹫山洞窟有年。老友向谷，退休偕老伴回归故里，结识老僧，吃茶讨味步行三里又来吃，二人围炉煮茶。

老僧斟茶汤入杯道：“别人嫌我茶苦，你何苦呢?”向谷一杯一口，咕然有声，说：“没有苦哪来回甘呢?”老僧持杯浅饮，悠然道：“老衲结缘此茶，采药偶遇野生茶树，故而采取小枝繁衍成畦。”向谷又喝一杯，说：“人只知苦大仇深，我是一吃就上瘾，瘾来坐卧不宁，饿了不想酒肉饭。”老僧机警道：“施主莫有闹心事?”一边频频添茶。向谷频频饮了，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近来对不住老伴了……”老僧也饮一杯道：“做和尚头一天，禅师就叫吃茶，说：苦、集、灭、道，苦是头一谛了。”

向谷斟茶说：“《本草纲目》载：‘茶苦而寒’，喝多了发冷。”老僧举杯道：“李时珍并说，阴中之阴，最能降火。”向谷笑说：“和尚身体，阳中之阳，恰恰匹配吧?”老僧尴尬道：“衲长期服用，早早没了脾气，见色空空，‘思无邪’了。”向谷口腔回旋着滑爽，啧啧说：“只今才明白，赵州古佛‘吃茶去’口头禅在‘去’字玄机。去掉烦恼，去掉七情六欲，去掉不平现太平吧?”

老僧称许道：“你见识了。茶叶古称三宝，‘茶且不发’，只是其一。还有两样，破睡提神和消食度饥。坐禅一久，便会瞌睡。往日‘过午不食’，早间吃太饱，晚间口腹又虚空。”说罢起身出窟，回来时手中多了几片树叶，投入壶中和茶一起煮开，就往向谷杯中斟，神秘道：“吃了这茶，包你不减当年，凡事如意。”向谷举杯喝了，说：“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酸甜，再来几杯，再谈‘茶禅一味’。”老僧一边斟茶一边道：“‘不发’”，戒也。茶得坐品，禅得坐定，品定都得取静。静坐可安心，静坐可入神，入定而生智慧，如入一个全新境界。湖南夹山自古产茶，碧岩泉甘清冽，人问什么是夹山境，善会禅师答：“猿抱子归青嶂岭，鸟街花落碧岩泉。”荣西禅师说：“吃茶是吃苦……重在养心。”苦辣酸甜，心喜苦味，主神明。

向谷狐疑说：“这不是颜回‘坐忘’吗?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无一牵挂。‘忘礼乐、忘仁义’‘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道。”

老僧喜悦道：“孺子可教也。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 陆宜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