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清早,我就驾车到东侨上东小区,拜访宁德市劳动模范、原蕉城区广电局局长,86岁的戚仕浩老人。他家住19层东南向,站在装修简约又显高档的客厅里,能够俯视到东湖塘,三都澳碧波荡漾,强烈的阳光照着水面波光粼粼。“这么好的天气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在我提议下,我俩来到附近金蛇头网红区码头咖啡屋刚落座,只见两辆“和谐”号动车徐徐对开而过,快艇掠过海面溅起的水花惊吓着海鸥四处飞翔。我们面向怡人的大海喝着茗茶侃侃而谈。
老戚是宁德著名的老新闻工作者,有关他的先进事迹,新闻媒体曾作过宣传报道。但是我想从自己的“视角”写写老戚。因为老戚不但是我的良师益友,还对我有知遇之恩。我非常感谢老戚对我的关心、帮助和提携。
戚仕浩
那是1978年底,由于老戚在宁德县委海防部负责对台宣传工作取得显著成绩,被提拔为县委报道组组长(副科)。临走前,他向海防部领导及组织部门推荐我接班。我们原先没有什么交集。我是1975年补员到县食什公司当营业员,曾受邀作为对台宣传通讯员,参加了几次老戚组织的组稿活动,有一些稿件被采用过。老戚可能认为我年轻肯干有潜力,所以力排众议从许多业余通讯员中推荐了我。我在他荣升后不久,就接到县委调令函到海防部上班。这对我是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从此我从企业职工转为公务员序列。那年我才22岁。我到单位后,由于只有初中文凭,文化程度低,写作水平差。不论文化程度,工作经验等方面都与老戚差距甚远。因此一下子形成反差,影响了单位对台宣传成绩。我的精神压力也很大。此时老戚不断地鼓励我,帮我出点子,找稿源,带我一起采访学习,让我逐步适应慢慢进步。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才扭转了落后局面 。从1980年起,宁德县对台宣传工作又挤入全区前茅。本人连续三年(1981年至1983年)被评为宁德地区和海防、对台宣传系统先进工作者;1983年被评为福建省对台宣传先进工作者。这样我既“争了气”又没辜负了老戚的期望。1984年我考入地委组织部主办的电大党政干部专修班脱产学习2年,毕业后调县纪委工作。此后与宣传报道“绝缘”。我们工作接触将近5年时间,受到老戚兄弟般的关怀照顾。回忆这些往事,我非常感激,铭记在心。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戚年长我十八岁,如今已是耋耄老人,我也年近古稀之年,我们的友谊随着时间弥足珍贵。
老戚人生历经坎坷,饱经沧桑,充满了传奇色彩。
老戚的生父是徐姓,他养父姓戚。他生父一共生了9个儿女(5男4女),除了4个夭折外,由于旧社会生活所迫,其余5个孩子全部都卖给了人家。老戚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他生父贫穷潦倒,仅有微薄收入。老戚出生4个月大时,生父把他卖给福州三坊七巷南后街一家戚姓人家。卖价是银元叠到倒下为止,即叠上去不倒的银元都是卖价。养父名叫戚毅,母亲潘氏。戚家先祖是浙江绍兴籍,据说明朝嘉靖年间戚继光领旨南下抗倭时,在浙江绍兴招募文职人员,在义乌招兵勇壮丁。绍兴人文荟萃,历来以出师爷、幕僚而闻名。养父戚毅的先祖就是在此历史背景下成为戚家军“文职”随军南下到福建沿海一带抗倭。直捣宁德八都云淡门,漳湾横屿岛倭巢。后戚家军又北上戎边。戚毅先祖就是随戚家军从浙江南下福建,在福州鼓楼前屏山一带安家落户。至于其养父戚毅的先祖是何时流落到福州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偌大福州城唯一戚姓人家现已无从考证。养父戚毅毕业于上海震旦大学法律系,1948年失业后随同同事聂振勲一起赴台谋生。后在台湾嘉义地方法院当书记员,不幸于1952年病逝。由同事将其火化后将骨灰寄存嘉义县增光寺,一张名片大小卡片当作灵位。因为当时两岸没“三通”(通航,通邮,通商),从此杳无音信。一家4口人(他和外婆,母亲,还有也是抱养的姐姐)靠母亲含辛茹苦给人做女红及针线活养家糊口,相依为命。谈到这里,老戚神色略显伤感。我问老戚“您对父亲还有什么印象?”他讲有两件事我有记忆:他父亲很忙,很少陪他。但有一次父亲手工用竹片做了一把精致的米尺给他。还有他原名戚鐘浩,他8岁时跟父亲讲,名字笔划太多不好写,能否简单点。父亲摸着他头略有所思,讲那就把鐘改为士吧。
戚仕浩获宁德市劳动模范荣誉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80年代初,养父戚毅的情况才由亲戚经美国辗转传回。但情况是否真实?仍是老戚的心结。2017年老戚已年近八旬,他认为人到暮年了,一定要到台湾解开这个心结。2017年12月10日,儿子戚晓健携老父来到台湾,在嘉义市民族路与民国路交叉口的增光寺,找到了戚毅的灵位。当看到父亲名讳,老戚顿时双膝跪地,痛哭流涕,双肩在不断地抽搐,似乎要把七十多年的思愁、酸楚、委屈、情感……尽情地释放。戚晓健及增光寺三位菜姑姐亦泪流满面。老戚在师傅的帮忙下祭祀了父亲,并留下一些香款。我问老戚您为什么不让增光寺师傅做个超度,然后把神主牌带回,让父亲魂归故里。老戚望着我略加停顿,然后呷着一口茶讲:“父亲在嘉义增光寺已安息七十多年了,何必还让他越洋过海瞎折腾了……”我听了哑然。确是。老戚如今已释然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我为自己的唐突懊悔。
我俩沉默一会儿,老戚神情伤感地接着说:“由于父亲在台的影响,在那特殊的年代,我背着台属这沉重包袱连入团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可想而知,他不但政治前途渺茫甚至于影响到工作、生活的各层面。
老戚说他18岁到宁德一直低着头做人。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各种运动频繁,他的处境很艰难。1966年“文革”开始,县里决定把他连同家属下放到农村改造;1968年老戚在政府的宿舍被造反派抄家,财产全部被洗劫一空,房间被作为写大字报室。他站在空洞洞的宿舍门口,眼泪往心里流,不敢吭声半句。然而粉碎“四人帮”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老戚也迎来了自己的春天。经过不懈努力,对台宣传五年成绩突出,1977年他和县人武部联络干事胡成锡,一起参加福州军区召开的对台宣传工作会议。福建省只有厦门市和宁德县对台部出席。老戚上台发言,题目是《军民密切配合,搞好对台宣传》,他生动形象介绍,从念稿子到即兴脱稿演讲,会场响起一阵阵掌声,发言了20分钟。会后,厦门市和漳州市对台部派人前来宁德,参观交流传经送宝。1974年起,作为海防部成员,他也配发一支54式手枪个人保管。同海防工作队员一起,深入边防前沿民兵哨所和随渔船出海,做好海上对敌斗争工作。这一调动,对于政治上长期受压的老戚来说,无疑是改变命运的开始,在黄良宗部长信任支持下,老戚从此拼死拼活地工作,才取得显著成绩。他人生真是充满了神奇色彩!1978年老戚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不久又被评上市劳模。年底提拔为报道组组长。老戚的工作激情如火山迸发,他积极投入到自己钟爱的新闻工作并争取得更显著成绩,然后当上教育局副局长、文化局副局长,直至当了10年广电局局长退休。然而具有戏剧性的是78年入党政审时,组织到福州外调才弄清老戚的生父原来是苦如“白毛女”的贫困户。
戚仕浩母亲、媳妇、孩子一家人
老戚是个情感丰富、知恩图报的人。1957年,老戚从福州师范毕业分配到宁德工作。前21年时间,如前所述老戚身处困境,但他总会遇到“贵人”牵带。正是有他们的帮助关怀,老戚在人生最艰难的岁月里才能有惊无险渡过难关。而老戚也是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人。在这里举几个例子:60年困难时期,他外婆病故无钱收埋,老戚向单位申请补助,文教局领导按权限只批给20元补助款不够。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拿着借条向分管文教的副县长汤雨生要求借40元。汤县长了解情况后,在条上批给补助40元,老戚马上讲,局里已批了补助款自己只是要求借。汤县长笑着拍拍老戚肩膀说“局是局,我是我。你赶紧回去把事办了。”老戚手捧批条热泪盈眶。一年后汤县长到省委党校学习。党校在乌山边,离老戚家很近。老戚知道后把家里唯一在下蛋的母鸡杀了煲汤送到党校汤县长住的宿舍,汤县长脸都拉下不肯要。后来还是同住宿舍里的其它县3位领导知道了事由,你一言我一句劝汤县长收下心意。这反映了当年领导干部的廉洁风气,以及同志之间的纯洁感情。还有老红军、县委常委、副县长黄培庭是八都人,与老戚的岳父是老乡发小。正是有这层关系,“文革”开始时老戚的处境岌岌可危,有人要冲击揪斗老戚,此时黄培庭指名带上老戚及民政,老区办等几个人到洋中、虎贝、九都、霍童等老区基点村访问老红军,了解老区情况。 实际上是起到了保护老戚的作用。如今黄县长走了很久了。今年8月间是纪念闽东苏维埃成立90周年之际,黄县长的女儿黄妙云从省城突然拜访老戚。当回忆起黄县长时,老戚仍然老泪纵横回忆起县长恩情,并配合妙云写了一篇《人民县长人民爱,当官为民不腐败——深切怀念老红军黄培庭》文章一整版刊登在《三都澳侨报》。
林谋荣原来是福建省教育学院教师,“文革”时下放宁德七都大厅大队,后调到宁德报道组任组长。1973年,老戚调到报道组工作,与他同事一年时间。后林谋荣调任《福建日报》社,先任理论处处长,后任报社编委成员兼总编办公室主任。老戚在工作上得到林谋荣的关心帮助,建立了深厚的同志感情。2015年林谋荣不幸突然病故。不久林谋荣夫人为纪念丈夫,把林谋荣生前撰写的文章及许多领导亲友的纪念文章编辑成书,需要有人校对,老戚知道后主动承担任务,并利用春节到厦门儿子家过年的二十多天时间校对好书稿。三年后林谋荣下葬福州妙峰山,老戚不顾年迈体弱一定要赶到福州参加林谋荣葬礼。老戚1961年结婚,其岳父说只有一个女儿,要求今后不要带回福州去。1980年省广播电台人事干部带着商调函住宁德一周,准备把老戚调福州。老戚非常怀念家乡,而且省管单位待遇又好。既然答应了岳父,就要一诺千金,因此婉言谢绝了。从这些事例反映了老戚是个有情有义、人品很好的人。
左叶辉玲(报道组)中林谋荣(福建日报总编办主任)右戚仕浩
老戚工作兢业,积极性极高,近乎到了狂热的程度。他工作42年时间,绝大多数在新闻单位工作。尤其在报道组时,要求组里每人每日必须投一篇稿件。每人登报一篇贴颗五角星,按五星多少评先评优并与经济奖励挂钩。当时还是铅字打印年代,为了新闻的时效,老戚每晚都伏案直接在复写纸上写稿,连手指都起茧了。由于长期夜以继日地劳神费力,严重地影响到他的视力,后来他左眼近乎失明,右眼视力也很差。当时报道组成员只才3人,陈声扬,叶辉玲和戚仕浩。福建师大政教系毕业的小叶,在浓浓的新闻情中,锻炼成长,打下坚实基础,为她日后前途铺路,成为我省教育战线一骨干。他们在省报刊,电台的发稿量和刊登采用率都名列全区乃至全省前列。由于老戚如痴如狂的工作干劲和取得显著成绩,他还被特例奖励到杭州西湖休养十天的待遇。全省只给县级新闻单位一个名额。
戚仕浩同志有着敏锐的眼光,捕捉与当前形势和政策相连的新闻,起到舆论导向作用。1981年,当时农村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县农业局植保站与我县主要产粮区南埕村签订了植保协议。他写的《南埕大队县植保站签订防治病虫害合同》在《福建日报》1981年5月19日头版头条刊登后,此方法在全省范围得到推广引起效应。时隔11年,1992年他已任县广电局局长,期间发现许多周宁、蕉城区人在上海做钢贸生意,时逢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时期,他到上海做了调查,撰写了《闽东人闯浦东,出山门显身手》的专稿又被《福建日报》登在1992年7月24日头版头条。附短评“勇哉!闽东人”,获地委领导陈增光好评,并在地区新闻工作会上表扬老戚作为基层新闻工作者有着敏锐的职业素养站在一定高度报道新闻。
老戚退休后仍发挥余光余热,热心投入到老区宣传报道中。这驱动力来源于他在逆境时曾受到城工部地下党汤雨生,罗永錡,老革命叶伯安,老红军黄培庭,老游击队员黄阿三等许多老领导的关怀帮助,还有他年轻时在老区扫盲受到老区人民潜移默化的影响和熏陶。他心怀感恩,为回报老区,为老区红土地做宣传报道是他晚年的心愿。他在退休后在市、区老促会10年时间重操旧业,奋笔疾书,在自办“聚宝路博客”发稿490篇,被中国和福建省老促会网站、省《红土地》杂志及《三都澳侨报》等新闻单位采用二百多篇。80岁后,在左眼失明情况下仍在写稿发稿,写出如《对党无限忠诚,对国爱的深沉——记95岁军旅诗人、离休干部汤盛舞》《革命老区精神的继承者——记98岁的老游击队员黄阿三》等许多长篇通讯报道发表在《三都澳侨报》。弘扬了老区精神,传承赓续革命传统,为老区存在的问题与困难据实反映,争取帮助解决。洋中镇林坂、邑堡、芹屿村都是老苏区,叶飞、阮英平等老一辈革命家都在这里战斗过。芹屿的九斗丘是中共宁德地委的诞生地。新四军营长沈友太就是芹屿省溪自然村人。洋中镇农村公路经林坂,邑堡至芹屿成为断头路,给老区人民生产,生活带来不便与困难。老戚不顾年老体迈,多次跋山涉水芹屿老区作调研,撰写的《别无所求,只希望修一条路》的调研报告2017年7月20日被《中国红色思源网》采用;7月27日又被《福建老区建设》采用。引起了上级有关领导与部门的高度重视,拨款九百万元立项建设洋中镇芹屿老区至霍童镇桃花溪老区连接九贝红色公路网工程,为老区建设作出了贡献。
戚仕浩同志的晚年生活是幸福美满的。老戚从小生活在福州三坊七巷南后街,这是出沈葆桢、严复、冰心、林觉民等历史文化名人的地方。他自幼在这里读书,受到此方宝地深厚文化底蕴的熏陶,从小受到良好的文化知识教育。再加上几十年的宣传报道职业生涯的积淀,晚年文思泉涌,笔耕不辍,写出2本回忆录《人生履痕——我是宁德的儿子》《晚年拾翠》,自费内部赠送三百本与五百本。宁德俗话说“先苦后甜,快乐神仙”。他18岁从师范毕业,第一次只身翻过飞鸾油车岭来到宁德繁衍生息,如今已是四代同堂,儿孙满堂,而且子孙都很有出息。儿子戚晓健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地下建筑专业,现是厦门某建筑公司老总。在厦门火车站繁华地段,世贸中心A座九层高的沃尔玛商场,要加高至40层。紧邻的B座要在狭窄空地上建筑B座43层大楼。作为施工总负责人,他创造本省少有建筑奇迹,项目在全国得奖。儿媳毕业于南京大学,孙子毕业于香港科技大学,孙媳妇是香港大学建筑系的硕士毕业生。大女儿一家5口4个是大学生,外孙和媳妇均在高校任教。小女儿一家3口,女婿是副高。每逢佳节全家团聚其乐融融。老戚饴孩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人生不易,老戚在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只身来宁,白手起家,尤其背着养父去台湾这个沉重包袱。但老戚不屈不挠与命运抗争,心中有信仰,靠自己的顽强拼搏,结果苍天不负有心人。原省科协党组书记,资深散文家林思翔在老戚撰写的《晚年拾翠》一书序的标题“梅花香自苦寒来”精辟涵盖了戚仕浩在逆境中不屈奋进取得成就。老戚虽年近九旬高龄,但仍精神矍铄,思维敏捷,滔滔健谈。我们老朋友在愉悦轻松的氛围中促膝谈心,分别时我紧握老戚双手由衷地祝福戚仕浩老人家晚年身体健康!家庭幸福美满! □ 龚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