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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承钫:故乡的晚秋

2024-10-30 13:19:20 三都澳侨报

“枫落清江冷,旧雁入新秋”,宁德东湖之滨,徐徐的凉风撩动茫茫的湖面,将湖水的皱褶推向娴静的远山。故乡已值晚秋!

故乡的晚秋,大约从农历八月十五过后开始。那是我孩提记忆中既美丽又生厌的日子,也是大人们既开心又担忧的时候。

农村庄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和大自然打交道。从插秧到分蘖,从抽穗到结实,一年的日子就这么顺着庄稼的生长周期过了下来。秋天之于庄稼人,只是“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是年复一年的大自然馈赠。对于秋天,庄稼人没有文人那般“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感性,他们只盼收好庄稼、存上余粮、过冬无虞。只是家乡地处东南沿海,台风“性情不定”,有时甚至十月来扰。来一场台风,就会把一年辛勤劳动的成果毁于一旦。所以,即便晚秋时节天高云淡,庄稼人也不敢大意。

进入晚秋,天气渐凉,我们一群孩子告别了成天在河里摸爬滚打的日子,但又发现了一片新天地。村后的那片树林里,柿子、板栗和苦槠等树果都熟了,那里成了我们的天堂。那时,农村的孩子在平日学习之余和周末时间,都得帮家里拾掇柴火。我们常常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借由捡柴火之名,就往村后的树林里跑。哪棵苦槠树果实成熟得最好,哪棵苦槠树就会“遭殃”。每回,我们的衣兜总能装满苦槠果。摘柿子可就没这么简单了!野生的柿子俗称“猴柿”,果子小、籽粒多,我们一般看不上。种植的柿子称“钟柿”,个子像倒挂的钟,个头较大,成熟时会有人看管。我们常常选择看守人去吃饭的时间,偷偷上树。一顿饭的工夫,我们就能拎一袋回家。生柿子需捂熟才能吃,我们一般会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来捂,或者埋到水稻田底下,大概一周的时间就能捂熟。当然,偷摘钟柿也有被发觉的时候,贪吃的我们会被父母狠狠地揪着耳朵,直至得到柿子主人的饶恕。

晚秋的故乡,成熟得如雍容的孕妇。农家人眼里、嘴里满是喜悦,早早就做了精心准备,全家老小也做好了分工。农历七月,各家就已联合请来篾匠师傅挨家挨户修理秋收农具,如修补晒谷蓬子、篮篓、簸箕等农具。哪家今年多种几亩地,或是庄稼收成有好势头,要多添置些新工具,就请师傅多做几天。这个时间,我们小孩子们也没闲着,一边给师傅送茶水,一边收拾角料作为柴火。看着师傅用两只手顺着劈好的裂口,把一根根毛竹撕成条,接着牙齿和篾刀并用,“嗤嗤嗤”地把一根根毛竹条劈成薄薄的七八层,然后做成各种花样的农具,我们内心无比敬佩!如果收工时间早,一些师傅会给我们这些小孩做些竹蜻蜓之类的小玩具,这些玩具足够我们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好几天。

农具准备完,已是深秋。这时,收获的季节才算真正开始,但这也是让我们这些小孩生厌的时节。我们虽然年纪尚小,但都已作为准劳力被“编入”秋收的队伍。于是,我们只好离开村后的那片树林开始干活。

这个季节,一般有三种作物要收秋:先是黄豆,接着是稻谷,最后是番薯。秋收时,家家早出晚归。父母亲早早起来,把早饭午饭一起做了,全家吃过早饭后,留一份放锅里给我们当午饭,自己带一份到田地。为了节省时间,中午大人们大多不回来,家里只留给我们这些毛孩子照料。大人们早晨下地前,会把已收割的黄豆、稻谷晒出,并嘱咐我们:“记得放学回来,把锅里的粥吃了去打豆,再收稻谷。”那时,我们的点心大多是米粥,大人如果忙不过来,需要赶工,就会捎话让我们送碗粥到田地。经常,大人们做完活儿时已经月上梢头或是满天星辉。

打豆是一个简单却需细致的活儿。收割黄豆时,豆荚连着枝干被整株割下。这些豆株连续暴晒两三天后,便可开始打豆。打豆时,先把晒干的豆株集中起来,铺在竹晒席,然后用一根木棍不断地敲打。在木棍的敲打下,晒干的豆荚爆裂开,豆粒就掉出来了。如果用力太小,只打着豆株堆的顶部,底下的豆粒就出不来;如果用力太大,则会豆粒四溅,捡四处散落的豆粒要花费很多时间,还会挨父母的批评。这个“费劲”的活儿,我往往“让”给哥哥,自己去收稻谷。收稻谷比较简单,但必须在日落之前完成,否则太阳落山后,暮气四起,稻谷就会回潮。这活儿简单,却也不易。如果是二次晾晒的,只要按时收起即可;如果是第一天晒的,必须提前到晒场,把秕谷杂物扬开。有风的天气,把稻谷扫到竹晒席中间,拿一个畚斗装满粗谷(含秕谷杂物的稻谷),举过头顶让粗谷缓缓流下,风吹过来,稻谷与秕谷杂物就自然分开了——稻谷重,落在中间;秕谷杂物轻,被风吹到外围。接着,用笤帚把秕谷杂物扫开。如此重复几次,稻谷就“干净”了。但如果无风,我们只能举着畚斗“仰天长叹”。

秋收的体力活锻炼了我们的一副好身板,才十几岁,我们就可以肩挑百斤。所以,番薯收成时,我们自然少不了要给大人们帮忙。番薯分量重,收成好的年份,一个就有三四斤,两箩筐的番薯大约一百六十斤,能把扁担压断。放学一回来,我们就挑起专门为小孩准备的小箩筐,去番薯地里挑番薯。我们没有大人持久的耐力,不能一口气把番薯全挑回来,就把番薯分成几份,先挑一份走一段路搁下,再回来挑一份,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把番薯挑回了家。

晚秋时节,如此繁忙负重,让我们这些小孩少了许多自由玩耍的时间,自然让我们生厌。但是,当我走出家乡多年以后,我发现自己对故乡晚秋的情感早已发生改变。寒暑易节,故乡的晚秋重复着一场场期望与紧张,并未让我们看到欧阳修《秋声赋》里肃杀的“商”韵,也没有让我们看到俊青《秋色赋》所描写的那种热烈。它只是农家人年复一年授时而耕之后适时收取大自然的馈赠。这没有雕饰的普普通通的忙碌背后,蕴藏着超乎晚秋本身的美丽。它不仅仅代表着沉甸甸的丰收,更展示了一种责任与精神;它使我坚毅,从小就懂得吃苦耐劳和知恩图报,这比我肩挑过的果实更为珍贵。

故乡的晚秋,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我爱故乡的晚秋!  □ 陈承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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