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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祖国共命运(上)——我的生平回忆

2024-09-04 09:45:12 三都澳侨报

【编者按】

本文摘自余兆升先生2015年10月撰写的回忆录《我与祖国共命运——我的生平回忆》的第一章——“抗日战争时期我的童年生活”。

余兆升先生是古田人,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出生。父亲余寿图(1910-1988年)字纪南,古田县鹤塘乡路上村人,1935年任宁德县农村合作事业办事处指导员,1936年升为主任,其家眷亦随之迁宁德。余兆升与兄弟二人在宁德度过了童年时光,曾在毓秀小学就读,1940年返回古田。

1944年秋,余寿图先生创立私立古田大东初级中学(今古田三中),并担任第一任校长。余兆升先生后来就读于福州英华高中、厦门大学物理系,1979年至南平师专物理系任教,1993年退休。

这篇文章是余兆升先生对宁德、古田童年生活的回忆,也是关于宁德抗战时期的珍贵史料,记录了当时的风土人情,衣食住行均有着墨,还较详细地描述了现已消失的王家大院、林氏大院等。

本文是难得的“三亲”史料(亲历、亲见、亲闻),可补地方史料之阙。时过境迁,如今健在的民国亲历者已无多,可忆往谈昔者寥寥,提笔著文者更是凤毛麟角。余兆升先生的文章使人真切地触摸到那段历史,感到“往事并不如烟”。

我父亲在民国时期经过公务员考试,被录取进入福建省宁德县农村合作事业委员会工作,直属福建省建设厅领导,厅长是严家淦(1949年以后去台湾,一度当过台湾国民政府的“总统”)。起初父亲担任指导员,不久升为主任。国民政府按照孙中山联俄政策与苏联友好,并学习苏联搞农村合作化运动,因此,福建各县政府均有“农村合作事业委员会”这个机构。不过,当时我国的农村合作化采取民众自愿参加的原则,而且合作社的领导人均由民主选举产生,与苏联强迫民众参加,以及领导人由政府委派有原则性的区别。而且当时我国的合作化运动多半学习北欧民主社会主义国家,瑞典、芬兰、挪威的经验。因此,民国时期我国合作化运动能够快速、健康地发展,不像苏联斯大林强迫命令推行农村合作化运动,引起农民不满、反抗,结果造成700 多万农民被无辜杀害!

我母亲与我兄弟两人,于1935年冬天,跟随父亲从古田县老家搬迁到宁德县居住,那时候没有公路,只能步行,沿着几千年以来用鹅卵石修建的古道前进,而且要走好几天。记得母亲是坐轿子,我兄弟两人因年纪小,各自躺在椭圆形的摇篮里,雇工人挑着上路。不巧,半路遇到下大雪天气,道路被封锁无法通行,我们只好住在那又脏、又黑的客栈里,停留了整整五天五夜,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到了宁德县,我们最初租居在小东门著名的“王家大院”(编者注:王家大院即王祖添家族的聚居地,位于东门内,今为金龙大厦所在。据陈仕玲先生《民国时期宁德五城门风貌》,王祖添,字昆豪,号益庵,清末附贡生,曾独资捐修宁德城墙。王祖添营造有三座大型住宅,又在屋外临溪处建造花园,取名“兰石山房”,有印月亭、狮子岩及鱼池、假山、拱桥等建筑物,其中狮子岩最为人熟知,系假山石垒砌而成,因形如卧地石狮得名,又因洞内可避暑,有“雪洞”之称。)院子很宽敞,不但房间很多,里面还有私家花园、假山、鱼池等设施。有一点像《红楼梦》里描写的贾府一样,房东是大户人家,他的主要经济收入,除了依靠收地租、房租之外,还经营典当行业、百货商店等,是典型的富裕封建地主兼工商业家。因此家庭风气、生活习惯与众不同,男人可以娶小妾、养婢女。民国时期,宁德大户人家的习惯是:男人挣钱养家,女人一般不工作。于是女人整天以打纸牌、赌博、吵架,甚至抽鸦片,来消遣时间;男人白天上班,晚上就是打麻将,经常到“汽灯行”租汽灯挂在厅堂中间,通宵达旦地打麻将,半夜还要叫菜馆送点心吃宵夜。


1938年余兆升一家在宁德城关留影

不久,父亲送我兄弟到东门幼稚园学习,因为离我们家较近,而且是基督教会办的,旁边就是教堂,星期天,父母经常带我们去做礼拜。那时候宁德县还保留有城墙,故有东门、西门、北门、南门之分。

幼稚园的园长是位女强人,靠她工作攒钱养家,她的老公是盲人,钢琴调音师(编者注:据姜伯夷先生回忆,这位盲人即基督教传道赵仕飞),平时只能做家务琐事,不过家中一切整理得有条不紊,他的记忆力非凡,孩子们的衣服找不到了,他却能找得到。他的大女儿名叫雅英,十几岁,经常给我们小朋友讲故事,我们叫她雅英姐姐,大家很喜欢她。

1936年12月12日,发生西安事变,张学良与杨虎城将军以武力扣留蒋介石,逼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记得,我爸妈和许多基督教会里的教徒们,个个忧心忡忡、紧张地在教堂里祷告,祈求上帝保佑“蒋委员长”平安,因为蒋介石与宋美龄都是基督徒。不久,真的上帝保佑!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张学良将军亲自护送蒋介石,平安回到南京,民众闻讯,纷纷燃放鞭炮庆祝!

民国时期,我在幼稚园学习很轻松,每天听老师讲故事、做游戏,根本没有读书,所以没有负担。以后国民政府推广国语与拼音符号,父亲特地购买了一套“标准国语拼音”唱片,教我们兄弟学习,因此,我小时候国语讲得很标准,经常受到老师的称赞。


1957年春节于王家大院“雪洞”留影 姜伯夷 收藏

以后我兄弟两逐渐长大,父亲感到“王家大院”的风气对我们兄弟教育、影响不好,不久就搬到“林氏宗祠”旁的一个住宅居住(编者注:1925年,民国宁德“一团春茶行”创办人林廷伸,字聘直,号理斋,主持修建林氏宗祠,占地面积三百多平方米,至今仍在福山街尾,保存完整),房东是一位老人,他另有一套房屋,这里单独一套,全部租给我们一家居住,里面种了许多花木,并养了三大缸的金鱼,环境安静、清洁,没有干扰,再也听不到打麻将和女人吵架的声音了。门外是“林氏宗祠”前的大广场,视野开阔,俯瞰下面有一个女道观,经常听到她们念经、敲钟悠然的声音。道观旁边有两口大池塘,有足球场那么大,养着草鱼和鲢鱼,池塘岸边种许多柳树,风景很优美。

此时,我兄弟在教会办的西门毓秀小学读一年级(编者注:毓秀小学创办于1897年(一说1898年),前身为英国圣公会在宁德城关西门外创办的女子膳宿学校——毓秀女校,开新式学校和女子上学之先例,曾附设幼稚园,民国中后期改为私立毓秀小学,兼收男女学生。1939年,因抗战爆发,毓秀小学迁金溪村(后迁东山村)。1952年,县人民政府接收私立毓秀小学,改为蕉城中心小学第一分校,后并入蕉城中心小学),起初父亲送我们到公立蕉城小学,后因该校风气不好,大同学会欺负我们,故决定送我们到教会学校。实际上毓秀小学是女子学校,因我们几个小男生都是县政府官员的子弟,因为这种特殊关系,我们才进入女子小学。国民时期,政府提倡男女平等,鼓励女子识字、扫盲。许多女孩子年龄很大(大约十几岁)才读小学一年级与我们同班。我们几个小男生因年纪小,座位总是排在头一排,后面的女生就像老大姐一样,经常监督我们,如有越轨的行为,她们就大声指责、斥骂,管得我们老老实实不敢乱说、乱动。因此,我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我想,也许这就是父母为何把我们送到女子小学去学习的初衷吧!

读小学时,父母每天给我一角钱买零食。记得那时候,一角可兑换30个铜板(按照现在计算,大约等于人民币15元)。两个铜板就可以买一个海蛎油饼,真好吃,我心想,哪一天自己会攒钱,一定买十几个来吃个痛快!不过钱归自己管,反而养成我节约的习惯。其实当时我还喜欢吃法国“美女牌”的葡萄干,又大又甜。

读小学时,我们最崇拜德国货,我用的铅笔、图画纸、小刀都是德国制造;最看不起是日本货,因为质量最差,大家都说:“东洋货是骗人货!”,我家里的留声机、照相机,以及父亲的防身手枪都是德国制造,没有一件“东洋货”。


鹏程街道的郑宅厅堂墙上,仍可见日军飞机射击留下的弹痕 李伟 摄

我在小学结交了几个好朋友,离我家附近“林氏宗祠”不远有一个“林家大院”,也是当时宁德大户人家(编者注:林氏大院即位于东门外、碧山山脚的“碧山别墅”,又称“可园”,是林廷伸所建私家花园,因此又称“聘直花园”或“聘直花坪”,今为邮政宿舍。碧山别墅具体构造可见黄建琛教授《碧山别墅》一文。林廷伸长子林振翰,是我国近代著名的翻译家和盐政专家),据说他们的祖宗是状元。我的两位同学:林治康、林治平就住在里面。他们经常带我们去他家花园里面玩,花园面积很大,种植许多我不知道的花草、树木,我小时候,只知道桑树与白玉兰。春天我们就去采桑叶养蚕,夏天就去采白玉兰放在兜里,全身充满香气很开心。后来我离开宁德,我的舅舅娶了林家姑娘林瑰青为妻,我们成了亲戚,那是后话。

我在宁德县生活,几年来海鲜产品吃得痛快,各种新鲜鱼类、虾类、蟹类、螺类,应有尽有。每年春季官井洋黄花鱼大丰收,鱼行老板自动送货上门,有一次送来80多斤,我们小家庭根本吃不完,又怕坏掉。父亲想办法,连夜加工,先把黄花鱼杀好洗干净,然后蒸熟、冷却,剔去鱼刺骨头,最后烘烤制成“鱼松”保存。

1937年,国民政府开始全面动员抗日,宁德县就开始训练男女民兵,有一位女教官——池剑萍,福州人,与我父母认识,我读小学早晨在上学的路上,经常看见她在操场上训练民兵,以后她也教我们兄弟唱抗日救亡歌曲,如:《义勇军进行曲》《大刀杀敌歌》《枪口对外歌》《慰劳伤兵歌》《铁蹄下的歌女》等等,还讲日本鬼子如何残暴杀害我们同胞的故事给我们听,记得印象较深的是:日本老师特意将我国山东的莱阳梨分给学生们吃,然后问学生“莱阳梨好吃吗?”学生自然回答:“很好吃!”老师就鼓励学生:“那么你们长大以后,就要去征服支那中国,占领山东。”以后,她看见我兄弟聪明、活泼、可爱,征得我父母同意,就叫我们参加“儿童抗日救亡宣传队”。

有一次,她偶然带我到县政府去玩,当时宁德县政府非常简陋,设在一个破旧的庙宇里(编者注:宁德自建县以来,县衙位置一直未变,即今蕉城区政府所在。据姜伯夷先生回忆,此处记载“庙宇”有误,应即县政府办公楼),单层平房,用1.5米高的围栏分割成5个办公室,就是:教育科、民政科、财政科、建设科以及农村合作委员会。办公人员互相都能看得见,总共人数不到30人,还不如今天乡镇政府的规模。


毓秀小学旧照(图片出自蕉城区政协文史委编《民国宁德》)

1937年,因父亲在宁德县搞农村合作事业成绩显著,获得民众的拥护与好评,被提升调到省建设厅农村合作事业委员会工作,并保送到南京实业部举办的“合作技术人员讲习所”进修学习。回来后,担任福建省建设厅闽东地区,合作事业视导员。负责闽东地区福安、福鼎、霞浦、宁德、罗源、连江、长乐、平潭、福清等地的农村合作事业巡视指导工作,官阶升为“简任”级,比最高级低一级。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日本飞机经常对宁德县城政府机关、军事目标,进行扫射、轰炸,并对居民区投放燃烧弹,繁华的滨海街道就被日本鬼子的燃烧弹烧毁了一大片。我们又一次搬家,房东是一位姓姜的老人。为了防空,父亲未雨绸缪,请木工做一个很大、很粗的木架子,木架上面铺放六个大沙袋,据说,可以阻止敌人飞机的机枪扫射,成为我们母子的临时防空避难所。

有一天,正当我们在外面玩耍,防空警报响起,日本飞机立刻就飞来,而且飞得很低,甚至飞行员都能看得见,敌机毫不客气用机枪,咯咯、咯咯地对着居民区扫射!屋顶瓦片被打得纷纷落下,吓得我母亲两脚发软跑不动,此时,我兄弟已经是小学生了,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反倒不知道害怕,合力将母亲连拖带扶送到“临时防空避难架”下面,才躲过这场劫难。


毓秀小学旧照(图片出自蕉城区政协文史委编《民国宁德》)

父亲回来知道这件事以后,立即将我们母子送到二都乡下去住,还请一位农村妇女为我们做饭,因她是溪口人,因此我们叫她“溪口嫂”。我兄弟两很喜欢乡下居住,因为青山绿水,环境安静优美,没有日本飞机的骚扰,不要躲避防空警报。我们居住的房屋旁有一条溪流,附近有个水磨坊,利用水车带动磨面粉、榨油,让我增长了不少见识。不论白天晚上,不时能听到水磨坊咿咿呀呀的声音,并闻到一阵阵榨油菜籽的香气。

房东是一位40多岁的单身农民,经常教我们如何到溪流中抓虾、捕鱼。他巧妙地制造30、40个“能进不能出”的小竹笼,并在笼中放饵料,诱捕溪流中的鱼虾。一般,傍晚到溪流中放笼子,第二天早上去收回。民国时期,溪流没有污染,民风也淳朴,根本没有人毒鱼、炸鱼,更没有电捕鱼,因此,溪中鱼虾资源丰富,房东每次都能收获十几斤鱼虾。我们经常向他购买新鲜的鱼虾用于佐餐。

1940年,父亲调到闽西地区担任农村合作委员会视导员,不久又调到省建设厅农村合作事业领导机关工作。此时该机关已经从福州搬迁到南平吕祖庙(即现在的南平林业技术学院内)办公。为了安全起见,父亲将我们母子以及养女四人送回到古田老家居住。(未完待续)  □ 余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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