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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克医院”传奇

2024-07-03 09:36:07 三都澳侨报

提起美丽的三都岛,让人不禁联想到记忆着岛上繁华的百年福海关、福建省独有的西班牙哥特式教堂、修女院、福建省立三中等旧址,但却鲜少提及岛上一所近百年前成立的“百克医院”。正是这所淡出历史记忆的“百克医院”,与闽东苏区主要领导人叶飞有着一段不同寻常的生死交集。

百克医院

三都岛上的百克医院是如何创办的?这就要提到百克医院的丁立山医生。

丁立山,古田县城关人,1908年生。1928年秋,丁立山在福州读书时认识了同乡魏徵,以及当时地下党陈之枢、叶觉登等,在他们的引导下,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9年秋,在福州仓前山麦园顶野外光复纪念塔附近,又由魏徵、陈之枢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后,担任联络员和福州苏维埃委员。

1930年至1931年间,丁立山在福州塔亭医院实习期间,认识了经常来医院联络的小叶(即叶飞)同志。

1932年5、6月,时任中共福州中心市委组织部部长陈之枢派丁立山到宁德三都澳,以开业行医为名,成立闽东地下联络站,打通福州与闽东秘密海上交通线。

丁立山到宁德后,就在三都岛上挂牌开诊所,从医疗技术“百服百克”的角度,遂将诊所取名为“百克医院”,并兼任当时三都中学的校医。表面上同当时三都的商店、学校等上层的乡绅名流建立关系,暗中开展地下联络工作。主要任务是用约定暗语护送来往同志和传送情报,为闽东苏区输送日用物资如电池、鞋、毛巾以及医药品等。当时,联络工作是单线联系的。在宁德主要同林秋光同志,偶尔也同他的妻子缪舜华联系。

叶飞以中共福州中心市委特派员身份来闽东后,丁立山在三都百克医院也同他联络过。

那时候,药品、日用物资等是以丁立山个人名义去福州采购,用其岳父在三都开米厂时所置有的一条汽船,把药品和货物存在船舱内,发往闽东苏区的福安、福鼎、霞浦、连江、罗源等沿海县,有时党组织从福州运来的紧要物资,稍加伪装也通过百克医院安全发出。

随着闽东革命的发展壮大,闽东的地下交通联络网不断健全。1933年秋,闽东党组织派林秋光回宁德七都建立地下交通站。开辟了七都——桥头——溪口——巫家山地下交通线,直接与三都岛百克医院联系,以连接城关——飞鸾——帽岛水上交通站。林秋光还在七都街开了一间“济生堂”药店作为联络点,把水陆交通线同宁德桃花溪一带苏区连接起来。

1933年底,以三都岛百克医院为中心的海上交通联络站,作为连接闽东党组织与福州中心市委的桥梁和纽带已形成,并在创建闽东苏区的斗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显然,由于当时的陆路交通落后和海上交通相对便利的原因,三都岛上的百克医院地下联络站几乎成了闽东党组织与上级中共福州中心市委的必经之地,也就是说闽东党组织到福州上级党组织汇报工作,需在百克医院中转;而福州上级党组织派人到闽东地方党组织也需从百克医院中转。

于是,就有了百克医院传奇的一幕,这传奇与叶飞有关,与闽东苏区有关。

惊险瞬间

1933年11月20日,国民党19路军爱国将领李济深、蔡延锴等人在福州举起“反蒋抗日”旗帜,发动了“福建事变”,引起了蒋介石南京政府的极度恐慌,下令“戡平闽乱”。

1934年1月“闽变失败”,形势发生急剧变化,蒋介石派蒋鼎文率部进驻福州。3月中旬,中共福州中心市委交通员、宁德县委书记叶觉登到福州汇报工作后,在台江万寿桥附近准备乘船回宁德县时,被国民党宪兵特务跟踪、逮捕。叶觉登经不起敌人的严刑拷打,叛变革命,供出了福州中心市委在斗中路秘密交通站的地址及联络信号。随即,宪兵四团特务在周围设下埋伏。4月2日,福州中心市委扩大会议在秘密交通站召开,特务发现暗示安全的秘密讯号后,立即开始围捕。前来参加会议的中心市委书记陈之枢等10多人被捕,随即陈之枢叛变,福州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此后,国民党福建当局企图利用叛徒进一步将全省的党组织一网打尽。

4月下旬,叶觉登化装成商人,带领国民党宪兵到宁德县抓捕共产党人。在破坏了宁德县的地下交通站红叶酒家后,叶觉登带兵直奔宁德县三都百克医院,抓走丁立山,关押于省宪兵四团拘留所。在拘留所里,丁立山看到叶觉登、陈之枢等进出自由,不受监禁,知道他们都叛变了。

丁立山的被捕在三都岛上引起很大的震动,当地乡绅名流、商店、中学“连环公禀”,要求释放丁立山。宪兵四团在一时查不到丁立山进行革命活动证据的情况下,迫于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终于在一个月后将丁立山交保释放。丁立山仍回三都行医。

之后不久,叶飞接到陈之枢发来的要他速回福州中心市委的电报。叶飞当即动身前往福州,在途经三都百克医院时,从丁立山处获悉福州中心市委已惨遭敌特破坏,陈之枢已经叛变。当夜,叶飞返回福安,火速通知闽东苏区各县立即与福州方面断绝联系,同时派出交通员通知中共连江县委立即切断和福州的联系。从此之后,闽东地区(含连江、罗源)党组织与上级失去联系长达四年之久。

关于三都岛上百克医院的惊险瞬间,叶飞是这样回忆的:

“1934年,闽东的斗争正在迅猛开展,突然收到福州中心市委代理书记陈之枢来的电报,要我立即回福州。我当即从赛岐乘轮船到三都澳,准备第二天去福州。当晚到三都澳交通站百克医院。”

“百克医院是医生丁立山的诊所,丁立山是党员,原在福州塔亭医院做医护工作,后在三都澳开诊所,实际上是党的交通站。我和他一见面,他吃了一惊,问道:‘你要到哪里去?’我说:‘回福州。’丁立山急问:‘谁叫你回福州的?’我说:‘陈之枢打来电报。’他惊呼:‘陈之枢叛变啦!福州现在到处在抓人!’我这才恍然大悟,这电报原是诱我投入罗网的。”

“由于有高度警惕的丁立山不懈地密切关注福州的动向,将陈之枢叛变、福州党的组织被破坏的情况告诉了我,因此敌人诱捕我的阴谋没有得逞。我立即由三都澳返回福安,通知福安中心县委,并派出交通员通知连江中心县委立即切断和福州的关系。”

“从1934年起到1937年长达四年之久,失去了与上级党组织的联系,闽东特委独立坚持闽东地区斗争。”

关于三都岛上百克医院惊险瞬间,丁立山是这样讲述的:

“正在闽东工作的省委特派员叶飞同志突然来到宁德三都澳百克医院。我迅速处理完手头的事,由我七弟照看诊所,便与叶飞同志转到一间秘密室里。”

“‘你来得正及时。’我劈头一句就问。”

“‘怎么?有新情况。’叶飞警觉地追问道。”

“我将陈之枢叛变的情况向叶飞同志作了汇报。”

“‘噢,是这样。怪不得陈之枢以福州中心市委的名义打电报要我回去。’叶飞同志双眉紧蹙,陷入了深思。”

“‘你千万不能回福州。’我急忙说道。当晚,叶飞同志秘密离开百克医院。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叶飞同志离开百克医院不久,陈之枢就来到三都,当了三都特种区区长。陈之枢没有急着抓捕丁立山,但丁立山知道敌人想通过他做“诱饵”,诱捕其他革命同志,破坏闽东党组织。此后,丁立山便利用与陈之枢的“特殊关系”,观察敌人动静,秘密与七都联络站负责人林秋光及其妻子缪舜华等同志取得联系。通过各种渠道继续为闽东苏区游击队输送药品、日用品等,积极支援在叶飞同志领导下的闽东革命斗争。

1938年春,林秋光同志在七都遭敌捕杀。那时,保二旅政训处处长张应增住在城关黄厝里丁立山大姨子周巧莺家里。张应增向周巧莺透露说,抓了七都的林秋光之后,就抓三都的丁立山。周巧莺听到这消息后,就赶紧叫其弟弟周逸来三都通知丁立山,丁立山得讯后,赶忙连夜乘船前往上海。此后,丁立山就再也没有回过福建了。

这样,历经六年的三都地下联络站百克医院宣告结束。

1984年,恰逢闽东苏区创建50周年,宁德方面组织了闽东苏区学术研讨会,我就百克医院的特殊作用,尤其是保护了叶飞的安全为切入点,撰写了一篇论文谈了自己的论点,引起了与会学术研究者对百克医院的关注。

我在论文中写道:“假如百克医院丁立山屈服于敌人的强大实力,出卖了叶飞,那么,闽东党组织将可能受到沉重的破坏;那么,闽东苏区的创建可能会推迟;那么,闽东苏区历史可能会改写……”

然而,历史不存在假如,更没有假设。

可以说,叶飞是幸运的。因为此时的丁立山是受敌监视的,也许这一刻敌方疏忽大意了,这就恰巧给了丁立山与叶飞匆匆交流的时间。

叶飞踏上险象环生的三都岛,由于丁立山的坚定机警智慧,方能全身而退。

杭州重逢

无情未必真豪杰。1984年,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叶飞得知丁立山在杭州时,专程去看望了他。

当我们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赶往杭州,专访了丁立山,写了题为“半个世纪后的重逢——回忆叶飞与三都澳百克医院”的访问记,丁立山讲述了叶飞看他的场景:

“我原是杭州星火电机厂厂医,退休后住在杭州。1984年4月9日上午9时许,一位头戴法兰西式便帽的老年人,来到我的家。他缓步走到床前,紧握我的手,亲切地说:‘老丁!半个世纪过去了,您还认得我吗?’老年人一边说,一边脱下帽子摘下眼镜。我久久地凝视着他,‘是小叶同志吗?啊!是的,是他。’顿时,热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50年,整整50年过去了。往事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当晚,叶飞同志秘密离开百克医院。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了。然而谁能想到,时隔半个世纪,我们又见面了呢!”

“叶飞同志在追忆往事时说:‘50年前在百克医院仓促离别之后,我当即决定,通知闽东各县,包括连、罗两县,立即与福州断绝关系,因此闽东党组织得以保存。福州、厦门等地党组织均受到严重破坏。’他感慨地接着说:‘老丁,你对闽东革命是有贡献的,你的事迹已记入闽东党史。我没有忘记你,闽东的老同志也都不会忘记你的。’‘这些都是党交给我的工作,是我应该做的。’我说,‘我一直在想念您,也一直在想念闽东的老同志。”

“今年4月6日叶飞同志的秘书傅宁带来了首长对我的问候,这对于我是多么大的喜讯啊!更令人难忘的是叶飞同志得知我病魔缠身、辗转病榻时,特意在百忙中抽空来看望我。叶飞同志了解到当时我逃脱敌人的抓捕,家属受到迫害时,深有感触地说:‘那时情况紧急,我没能把你带走,使你们受苦啦!’他又关切地问:‘文化大革命期间,你们没受我牵连吧?’我说:‘没有。’他笑着说:‘幸好没有啊!’接着,他又说:‘老丁,您比我大5岁吧,您要养好病,过好晚年。’一时,我有许多话都说不出来。叶飞同志就坐在我床前的旧藤椅上,与我们亲密无间地忆故情,叙家常。关切地询问了我的病情及子女的成长,详细了解了离别50年的情况。”

“时间过得真快,不觉时间已近11时。叶飞同志起身说:‘您好好休息。我该走啦。’他再次俯身与我握手。我说:‘真想再为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啊!’他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安心养病,工作交给下一代去做。’”

“叶飞同志走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老首长的革命情谊溢于言表。半个世纪前在白色恐怖下匆忙离别,半个世纪后在欢乐的土地上得以重逢。”

“这是我一生中难忘的重逢!”

一年之后的1985年,丁立山在杭州去世,享年77周岁。

修复旧址

百克医院在闽东苏区的特殊作为是显而易见的,丁立山同志为闽东苏区作出的贡献也是应该记入史册的。

1987年,我离开了党史部门。但我对闽东地下联系站百克医院的特殊地位和作用牢记于心,对叶飞专程看望丁立山的感人画面记忆犹新。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2012年以后,由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牵头陆续推出红色经典景区景点建设项目。那时我正好在蕉城区发展和改革局工作,先是组织编写了蕉城区红色旅游资料专题,接着策划了一批包括百克医院在内的红色旅游项目。

通过持续的努力,终于在2017年,国家发展改革委《全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三期总体建设方案》中,将顺利将蕉城区百克医院项目列入。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闽东苏区的革命遗址有几百处,至今为止只有5个遗址入选国家级红色经典景区景点。

之后,由三都镇党委、政府作为百克医院项目业主,修复了百克医院旧址,收集了相关资料设立了展室,还原了这段珍贵的历史,发挥红色旅游的理想信念教育功能,现为闽东苏区极具特色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 陈国秋

手记:

为写此文,我于2024年5月3日专程到三都岛上考察修复后的百克医院旧址,翻阅了上个世纪80年代写的有关文章。5月6日到蕉城区党史和方志研究室,查询了叶飞回忆文章(《叶飞回忆录》1988年解放军出版社)和(《中国共产党福建省宁德市历史》第一卷,2022年中共党史出版社)以及当年走访丁立山的史料。对丁立山与叶飞在百克医院见面的时间按照:叶觉登、陈之枢叛变——丁立山被捕后获知叶、陈叛变——丁立山被保释回百克医院——与叶飞见面告之陈之枢叛变的顺序逻辑,做了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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