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出山,山里的孩子枪担就上肩了。一头尖尖高高问天,一头尖尖斜斜指地。这般夸张的亮相天地之间,还有几分“舍我其谁”的味道呢。兼以他们头戴竹笠,脚着草鞋,腰束“杰鞘”,鞘里捌 着杰刀,这刀虽然没有柴刀厚重,刀鼻却比柴刀长宽,弯弯如弦月,便当收割近山的莽草。
枪担就是圆形的扁担。两头尖尖如古战场的枪尾,插入成捆的柴草挑回家去即告成功。它多为深山木制,直取轻便是罩林的小棵杉木,伐来剥皮削尖晾干即可。如若竹制,只今可见于畲族姑娘三月三表演的枪担舞蹈。竹子空心,用柴刀敲击起来叮叮当当,音色亮堂,相当振奋人心。再融入畲拳畲棍术法、挑、刺、拔、架、劈对打动作,可谓八面威风。
村佬有言:《封神演义》里的椎夫武吉打死人,便是缘于这种枪担塌担所致。他“行至南门,正遇文驾至。挑柴闪躲,不知塌了尖担,果然打死门军王相。”之前,姜子牙看武吉行相,算他会打死人,武吉不信。之后又蒙姜子牙指教术法自救充军,仗着姜子牙传授的枪法,杀敌立功,成为西岐四大先锋官之右先锋。可惜,如今一些电视剧的这一细节忽视了“塌了尖担”的原义,将与长枪一样长的枪担换成了短短扁担。
山里孩子是伴着肩上的枪担节节提升而成长起来的。担头的“鸟窝”起步渐渐演变至柴草可塞城门买米回家下锅落鼎。肩上的负荷大小是家庭的责任,算是齐家吧。齐家之中又见修身:枪担穿插柴捆背起来需要小伙伴托一手,背起来再插在地的另一捆又要有人扶一把。就在这扶扶托托之间养成共扛一事的小品小德。如果脚被荆棘划破,手被杰刀误伤,又有懂事的孩子撸一把莽草叶入口嚼烂一敷,立见止血。这也算一种鲜血凝结成的友谊吧。这种情谊的源远流长是结伙出山打工去。农民工进城,城市变大了,一环变二环,二环变三环,三环变四环,五环六环,七环八环。就近看宁德中心城市,原来老县衙到南门煤炭场近在一望之间,现在发展到洋尾,延伸至二都。东北至六都七都八都漳湾。远景简称不是“三环”,而是“环三”。再往远处看福建平潭海峡公铁两用桥梁的架设,三峡水电站的建设,港珠澳跨海大桥的链接,北京奥运会“鸟巢”建筑,以至高铁高速公路的合纵连横都流下农民工的身影足迹,都洒遍枪担当者的汗血和热情。这种格局的担当,从小处说,仍然是增加他们家庭收入,方便孩子的就学就业。而从大处说,也应当是在充填城乡差别工农差别的鸿沟,也是一种“平天下”的创举吧。
日头偏西,映照故乡的山山峁峁。原先的山坂地瓜园丛林茂盛,间以黄叶枯树无人问津。梯田也成了草地,重重叠叠覆盖着多年生的茅芒葛藤。返乡的老人背也驼了,腰也弯了,腿脚也不利索了,在故居老屋的一角寻找着什么。那是一堆陈年的枪担,直挺挺的错落着。老人一根一根拿起在手称一称又放下,最后上手还是孩时的枪担,拄着正想离开。抬头看到土墙上神龛里蒙尘的木牌,老人踮脚伸手拿下来用衣袖擦去灰尘,可清楚看见上书“姜太公在此。”接着恭敬的将它放回原位。他的前运和武吉一样砍柴买米,他的后运不如武吉,也没有什么化凶成吉。所幸是一路走来平平安安,和儿子一起在城里也买了房,添了孙子。他和老伴为了给儿孙让出空间,合计回老屋重启老虎灶:干柴大火做饭吃。不知他们是否意识到走出山外的那个历程,那种功业已经至伟至大。 □ 陆宜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