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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美宝医生发自宁德的报告

2024-01-31 09:48:44 三都澳侨报

对于一个国家、一座城市、一个人而言,进步都不会从天而降,它源于智识和勇气。读过拙文《被遗忘的宁德西医先驱》和《远在他乡的故人》的读者,应当记得西医传入宁德之艰辛。

加拿大的韩美宝医生(Dr. Mabel L. Hanington)是宁德圣教妇幼医院(民国时改称永生医院,今宁德人民医院)首任院长,是宁德西医筚路蓝缕的开拓者,也是少数被宁德记住的传教士。


毓秀小学旧址

韩美宝医生的生平记载散落各处,笔者初步梳理如下:1875年4月19日出生于加拿大新不伦瑞克省的圣约翰市,曾祖父为英国移民商人,祖父为政客,父亲为律师,家境优渥。韩美宝是家中的大女儿,学业优异,毕业于圣约翰高中,在蒙特利尔的特拉法加学院学习,获得三一学院的医学博士学位和多伦多大学的学士学位,1900年毕业后加入美国的妇女和儿童协会,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新英格兰妇女儿童医院实习,专攻皮肤病和眼病,后又在英国伦敦的皇家眼科医院、大奥蒙德街医院和莱斯特广场皮肤科诊所工作。

大约在英国期间,韩美宝加入英国圣公会,成为一名医疗传教士。1903年2月来到福建,在福州学习语言等基本技能,后被派往福清协助Mabel Poulter医生。1904年2月,韩美宝医生返英短暂休假。考验接踵而至:春天麻疹流行、夏天鼠疫肆虐,韩美宝医生等人努力渡过难关。每有闲暇,韩美宝便继续学习语言。

约1905年春,韩美宝医生被派往宁德。她知道宁德的医疗传教工作几近空白,希望为之拓荒。1905年4月,韩美宝以毓秀女校的半间储藏室作为药房,这就是宁德圣教妇幼医院的开端。毓秀女校的校长嘉清泽师姑(Miss J. C. Clarke,爱尔兰人)为韩美宝提供了无微不至的支持,在本就局促的学校中匀出几间小房间作为住院病房,11月起,医院得以收治住院病人。


阮琼珠医生

医院创立之初无人问津,正如后来担任院长的阮琼珠医生在《宁德妇幼医院开创及新建筑之经过》一文所描述的,“当时社会信用西药者本属寥寥,惟毓秀女校之学生尝用之。”但韩美宝医生和嘉清泽师姑不曾放弃,二人相互扶持,共同对抗世俗对宗教的偏见、对科学的无知、对女性的蔑视,使现代医疗、教育在宁德扎下了根。

地方文史资料均将圣教医院建院时间记为1904年,这一说法很可能源自阮琼珠医生的回忆,她在前述文章中记载“本院首创人韩女士遂于一九0四年衔命来华”。但对照其生平,可知这一记录有误,应为1903年。西文史料均记载宁德圣教妇幼医院成立于1905年,当为准确年份。

下面这则报告出自韩美宝医生,刊登于1906年英国圣公会报道医疗传教工作的杂志——《Mercy and Truth》,是韩美宝医生第一次借由这本刊物发出来自宁德的声音。

在刊发译文前,笔者先分享一张图片——韩美宝医生的照片。笔者在写作《远在他乡的故人》时曾苦寻许久,只找到一张韩美宝医生乘坐肩舆的照片,影影绰绰。如今,这个模糊的身影终于变为清晰的肖像,使我们可以更加真切地触摸那段历史。

来自宁德的消息

——韩美宝医生

自我驻宁德以来,至今还未得闲专事医疗工作。在这个站点缺少第三个工作人员的时期,嘉师姑独自承担学校内外所有工作。我只能尽我所能提供帮助,作为感激。教算数是个全新体验,而这一学期,我正在教生物,偶尔用显微镜为中国人懵懂的心灵展现一个新世界。


韩美宝医生肖像

首先,我对这个院子里的人的健康负有理所应当的责任——上学期有超过70名妇女和女孩,还有几个婴儿。对中国人而言,这意味着每天需大量外科敷料,还有两三人重病卧床。我遇到了许多例非常顽固的疟疾。另外,还有门诊病人,虽然数量不多,我也竭尽全力,但他们就医的时间不固定,数量仿佛翻了一番。我只有孤身一人,此前找不到任何当地妇女协助,所以不得不操办一切事务,清理卫生、制作药膏,凡事亲力亲为。

群山间的巡回传教

我第一次巡回传教是在9月,嘉师姑介绍我去宁德、古田之间的几个山村,有一位华人布道(或兼校长),还有些基督徒。我早上挨个给病人看病,尤其是雨天,这确实使我们获得了更多传教的机会,否则几乎没人感兴趣。我们在壮丽的群山中走了很远的距离,拜访独立的村庄、屋舍,遇见许多令人沮丧、鼓舞的事,收获不少挫折和进步。对我未来工作特别有帮助的是有机会探望待在农村老宅里的人们。尽管在一些陌生的地方,我们可能经常被当作一种巡回马戏团,而不是被当作上帝的信使受邀进入的。如果没有嘉师姑和信教的妇女,我们很少得到友善的倾听。


韩美宝医生乘坐肩舆回到医院


新奇的体验

有些体验对我来说相当新奇,我从未如此靠近猪圈用餐。在一个基督徒家里,他们将我们和猪吃的东西放在一起,相距不过两英尺!我向你保证,这是个非常正宗的中式猪圈。不管怎样,我们吃了有米饭、有热菜的丰盛的一餐,尽管可能没有“邻居”吃得那般有滋有味。我们尽量对一件事视而不见——两个孩子从另一边的火炉走来,用脏手伸进我们的碗碟里掏东西吃。俗话说,一个人总会习惯一切!另个新鲜的体验是在当地一户人家里,主人为我们铺上了桌布!我们走下陡峭的山坡,来到一个很小的村庄,离我们在“小教堂”的住处大概一英里。有个妇女一年前曾在我们的学校就读,她热情地表达敬意,表示熟知我们的生活习惯和优雅格调。在热闹的气氛中,我们被招呼进后面的房间吃饭。在桌子一头,一堆土豆放在米袋上,呈现出质朴的美感。桌子上还摆着我们的饭菜。女主人满是自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必须说,那一刻,我们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干净的泥土

这个村庄是我们一周中停留最长的村子,最近刚租下一个新地方来举行礼拜。从那以后,再没外国人去过。我们的小房间比正下方的一间好,是这里的不二之选。也许从这座房子建好后,房间就从未被打扫过。唯一的安慰是它基本被用作仓库,地面是“干净”的泥土,但如果有任何东西掉在地板上,就不能再穿或用了。第二天,我们决定冒险清洗一番,把地面变成了一片完美的沼泽!在支架和床板旁有两条长凳、一个脸盆架、一张小桌子和另一条长凳。长凳是唯一确实令人难以消受的。在本地人家里,人坐在凳子上,没有靠背,只有一条又窄、又滑、又旧的凳子作为“家里”的座位,着实使人疲劳和不适。因为下雨,我们三天没出门。我们没有朝屋外的窗户,只有一扇窗户对着支撑着前屋顶的横梁,可以看到下面的内院,几个小男孩在那儿日夜高声朗诵他们的课本。正下方还有一扇门(通常是开着的),通往在中国常见的、令人反感的一处地方。我认为卫生委员会不会推荐我们的住处,但它在中国还不算最糟的!虽然有种种问题,这仍是快乐的一周。


宁德圣教妇幼医院的华人护士在救治病童,约1905-1909


宁德“医院”

这一学期,学校规模减小,我们考虑也许可以尝试让住院病人住进院子尽头那排破烂不堪的小房间里。我们最近“开张”了,这得益于有位乡下来的农妇帮忙配药、做饭、看管“医院”和病人。她费了好大劲才明白我要她留意我说的话,但她心肠很好,确信自己不可或缺。她穷困已久,现在除了吃饭外,每月还能领两先令(大约合计四先令以上)。她几年前受洗,但所知甚少。有两三个来自学校的病人,而我的第一位外来病人是个71岁的老妪。她的腿部踝关节以上有严重的复合性骨折。她家人找我的时候,她腿上敷泥已超过24个小时,被从一座房子转移到另一座。我“邀请”她,因为只有在医院,她才能获得生机。第一个奇迹也许是她来了,第二是她留下(儿媳陪着)达十天!她来后的那个上午——事故后的第三个上午,一个周日——我锯下了那凸起的、无法复位的、极不美观的骨头,而她还患有心脏病。她确实做得很好,尽管上敷料对我俩而言都很困难。五个儿子和儿媳表达了他们的欣喜。但这位可怜的老妪着急回家,甚至责骂子女,要求带她回去,因为她“吃不下饭”。她的儿子们后来一直责备她,求我将她再带回医院,我感到后悔,但她很难听劝。让我欣慰的是,他们双方在医院时都认真聆听福音,信教的妇女已经去过他们家,她也正在抓住这个机会。

最近,我遇到了来宁德后的第一个产科案例,万幸救下了一家人的第一胎男孩。这在当地的基督徒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们没有索要费用,这家人也丝毫未表达谢意。基督徒们义愤填膺。有人提醒这家人,但他们显然刻意逃避付款。对富裕人家而言,这种行为当然被视作不光彩的。一个人遇到的忘恩负义常常至少和知恩图报一样多。

宝贵的机会

就在第二天晚上,我被医院后面山顶上来的三个男人叫去看一个重病在家的妇女。他们对救她本不抱任何希望,直至前天下山进城,听说有个外国医生在这儿。尽管很穷,他们还是设法找来肩舆,让家里一个女人和我同行。我立马上山,准备第二天如有必要就待一整天。几天前,她诞下一对双胞胎,但这位可怜的母亲已时日无多。我到她身边时,她神志清醒,急切地听着我说的一切,紧握着我的手一会儿。她说她“相信”而且“信任耶稣基督”将原谅她那颗不洁的心,就像我对她说的那样。在巨大的疼痛中,她笑着,感觉非常安详。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谁能知道上帝看到了什么?我知道,我不会用这午夜的登山之旅的机缘,和我在家乡拥有的无数个良夜作交换。

狭小的场所

我们正在为附近的一块土地谈判,一旦得到它,就马上建一座小药房。家乡的朋友正在努力筹措资金,而我只能等待,为未来的医院祈祷。现在,我在饭厅旁的储藏间的尽头为所有病人看病和包扎。他们在门外的楼梯底下等候,常常很难熬。如此近距离面对他们的疾病和伤口,不仅不可取,也不安全。我们祷告时,常伴着喧嚣混乱。这些使我们渴望有个更合适的地方给病人治病。在那之前,我既没有仓库,也没有药房,只能等待和祈祷土地的拥有者愿意廉价出售——一直等到他们同意!请为我们祈祷,愿我们每天被赐予耐心、力量和智慧。

韩美宝医生给宁德医院的“医院”二字加上引号,可以看出她有更宏大的愿景,认为当时的医院只是雏形。幸运的是,在韩美宝医生、嘉清泽师姑的努力下,西医逐渐得到社会认可,求医者络绎不绝,医院也募得资金并扩建。

由于积劳成疾(大概为肺结核病),韩美宝医生于1912年5月回国疗养,一年后病愈返回宁德,但只过了一年,又因操劳过度,旧病复发,约于1918年回国。回国前,她与嘉清泽师姑议定资助阮琼珠外出求学,作为未来的接班人,而阮琼珠也不负厚望,于1921年成为医院的首任华人院长。

从1918年到1935年,韩美宝担任加拿大圣约翰公立学校的医疗检查员。她格外关注智力障碍群体,担任新英格兰精神卫生委员会秘书。

约1928年,在福建工作三十六年的嘉清泽师姑因年老体弱而退休,她没有返回故乡,而是来到加拿大圣约翰市,陪伴挚友韩美宝医生,直至1939年5月11日去世,享年70岁。

1933年12月,韩美宝医生因健康状况恶化而退休。退休前,她将自己和嘉清泽师姑的收藏陆续捐赠给新不伦瑞克省自然历史学会,包括中式服装、装饰品等,至今仍是新不伦瑞克省博物馆的馆藏珍品。

1966年4月18日,韩美宝医生去世,享年91岁。

韩美宝医生的墓位于家乡圣约翰市,墓碑上写着“圣公会驻中国福建传教士”。同一个墓园里也安葬着嘉清泽师姑,墓碑上写着“圣公会驻中国福建的杰出传教士,韩美宝的挚友,因其缘故,在此城市安家,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十一年。”因为嘉清泽师姑在当地没有亲人,她的墓很可能是由韩美宝医生置办的。

两位女性的异国记忆、毕生友情,被深埋进同一片土地,刻进了墓碑里。  □ 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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